卡通动漫 好意思文丨汪曾祺：北京的秋花

北京的秋花

文/汪曾祺

1

桂花

桂花以多为胜。《红楼梦》薛蟠的老婆夏金桂家“单有几十顷地种桂花”，东谈主称“桂花夏家”。“几十顷地种桂花”，确切一个大不雅！四川新都桂花甚多。杨升庵祠在桂湖，环湖植桂花，自山坡至水湄，重重叠叠，都是桂花。我到新都谒升庵祠，曾作诗：

桂湖老桂发新枝，

湖飞腾庵旧有祠。

一种风致谁得似，

状元词曲罪臣诗。

杨升庵是才子，以一甲别称中进士，著述有七十种。他因“议大礼”获罪，流放云南，七十余岁，客死于永昌。陈老莲曾画过他的像，“醉则簪花满头”，面色酡红，是喝醉了的式样。从陈老莲的画像看，升庵是个高个儿的胖子。但陈老莲只怕是凭思象画的，无意即像升庵。新都东谈主为他在桂湖建祠，升庵死若有知，亦当欢喜。

北京桂花未几，且无大树。颐和园有几棵，莫得什么东谈主真贵。我曾在藻鉴堂小住，楼谈里有两棵桂花，是种在盆里的，不到一东谈主高！

我冷漠北京多种一丝桂花。桂花好意思阴，叶坚厚，入冬不凋。着花极香浓，干制不错作念元宵馅、年糕。既有不雅赏价值，也有经济价值，何乐而不为呢？

2

菊花

秋季广交会上摆了许多盆菊花。广交会搁置了，菊花还莫得皆备开残。有一个日本商东谈主问搞定东谈主员：“这些花你们蓄意若何处理？”答云：“扔了！”——“别扔，我买。”他给了一丝钱，把开得还正盛的菊花沿途包了，订了一架飞机，把菊花从广州空运到日本，张贴了很大的海报：“中国菊展”。卖门票，参不雅的东谈主许多。他捞了一大笔钱。这件事叫我有两点感思：一是日本商东谈主真有买卖头脑，任何赢利的契机都不放过，咱们的搞定东谈主员是老爷，笔直的钱也合手不住。二是中国的菊花好，能获得日本东谈主的唱和。

中国东谈主长于艺菊，不知始于何年，宇宙有几个城市的菊花都负着名，如扬州、镇江、合肥，黄河以北，当以北京为最。

菊花品种甚多，在繁密的花草中也许是最多的。

启航点，有各式面目。率先的菊概况只好黄色的。“鞠有黄华”“贪污黄花满地金”，“黄华”和菊花是同义词。其后就发展到什么面目都有了。黄色的、白色的、紫的、红的、粉的，都有。挪威的散文家别伦・别尔生说各式花里只好菊花有绿色的，也不竟然，牡丹、芍药、月季都有绿的，但像绿菊那样绿得像初新的嫩蚕豆那样，信得过是莫得。我几年前回乡，在公园里看到一盆绿菊，花大盈尺。

其次卡通动漫，花瓣局面万般，有平瓣的、卷瓣的、管状瓣的。在镇江焦山见过一盆“十丈珠帘”，细长的管瓣下垂到地，说“十丈”虽然不会，但三四尺是有的。

北京菊花和南边的差未几，狮子头、蟹爪、小鹅、金背大红……南北皆相似，有的连名字也洽商。如一种浅红的瓣，极细而卷曲如一头乱发的，上海东谈主叫它“懒梳妆”，北京东谈主也叫它“懒梳妆”，因为得其神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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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些南边菊种北京有数。扬州东谈主重“晓色”，谓其色如初日晓云，北京似莫得。“十丈珠帘”，我在北京没见过。“枫叶芦花”，紫平瓣，有白色雀斑，也莫得见过。

我在北京见过的最佳的菊花是在老舍先生家里。老舍先生每年要请北京市文联、文化局的干部到他家聚聚，一次是腊月，老舍先生的诞辰（我铭刻是腊月二十三）；一次是重阳节傍边，赏菊。老舍先生的哥哥很会莳弄菊花。花很好意思艳；菜有北京特色（如芝麻酱炖黄花鱼、“盒子菜”）；酒“大开供应”，既醉既饱，于今不忘。

我不救济搞菊山菊海，让菊花都遵厌兆祥，排排坐，或挤成一堆，闹闹嚷嚷。菊花仍是得一棵一棵地看，一朵一朵地看。更不救济把菊花缚扎成龙、成狮子，这险些是阔绰了菊花。

3

秋葵、鸡冠、凤仙、秋海棠

秋葵我在北京莫得见过，思来是有的。秋葵是很好种的，在篱落、石缝间随性丢几个种子，即可着花。或不烦东谈主种，也能我方开落。花瓣大、花浅黄，淡得近乎莫得面目，瓣有细脉，瓣内侧近花心处有紫色斑。秋葵风致楚楚，自甘安定。不知谈为什么，秋葵让我思起女羽士。秋葵亦名鸡脚葵，以其叶似鸡爪。

我在家乡县委管待所见一大丛鸡冠花，高过东谈主头，花大如扫地笤帚，面目深得吓东谈主一跳。北京鸡冠花未见有如斯之野蛮者。

凤仙花可染指甲，故别名指甲花。凤仙花捣烂，少入矾，敷于指尖，即以凤仙叶裹之，隔整宿，指甲即红。凤仙花茎可长得很粗，湖南东谈主或以入臭坛腌渍，以佐粥，味似臭苋菜杆。

秋海棠北京甚多，皆白石喜画之。皆白石所画，花梗颇长，这在我家那里叫作念“灵芝海棠”。

诸花多为五瓣，惟秋海棠为四瓣。北京有银星海棠，大叶甚坚厚，上洒银星，杆亦高壮，险些访佛木本。我对这种孙二娘似的海棠不大感风趣。我所不忘的秋海棠老是孤苦羸弱的。

我的生母得了肺病，怕“过东谈主”——传染别东谈主，独自卧病，在一座偏房里，咱们都叫那间小屋为“斗室”。她不让东谈主去看她，我的保姆要抱我去让她望望，她也不首肯。因此我对我的母亲毫无印象。她身后，这间“斗室”成了堆放她的嫁妆的收藏室，成年锁着。我的继母偶尔打开，取一两件东西，我也跟了进去。“斗室”外面有一个小天井，靠墙有一个秋叶形的小花坛，不知谈是谁种了两三棵秋海棠，也莫得东谈主宰它，它在秋天竟也着花。花色煞白，式样很轸恤。

岂论在那处，我每看到秋海棠，总要思起我的母亲。

4

黄栌、爬山虎

霜叶红于二月花。

西山红叶是黄栌，不是枫树。我合计不妨种一丝枫树，这样面目更丰富些。日本枫娇红可人，不错引进。

连年北京种了许多爬山虎，入秋，爬山虎叶转红。

沿街的爬山虎红了，北京的秋意浓了。

5

香橼、木瓜、佛手

我家的“花坛”里着实莫得若干花。花坛里有一座“土山”。这“土山”不知是若何酿成的，是一座长长的凸起的土丘。“山”上只好一棵龙爪槐，旁枝横出，不错倚卧。我常常带了一块带筋的酱牛肉或一块榨菜，半躺在横枝上看演义，读唐诗。“山”的东麓有两棵碧桃，一红一白，春末着花极繁茂。“山”的正面却种了四棵香橼。我不知谈我的祖父在开园堆山时为什么要栽了这样几棵树。这玩意便是“橘逾淮南则为帜”的枳（其实这是鉴识的，楠与枳自是两种）。这是很自如的树。木质刚硬，树皮紧细光滑。叶片经冬不凋，深绿色。树枝有硬刺。春天开白色的花。花后结圆球形的果，秋后老练。香橼弗成吃，瓤极酸涩，很香，不外香得不好闻。凡花果之属有香气者，总要带点甜味才好，香橼的香气里却带有苦味。香橼很肯结，树上累累的都是深绿色的果子。香橼算是我家的“特产”，不错摘了送东谈主。但似乎不受接待。莫得什么用处，只美妙它我方碧绿地垂在枝端。到了冬天，皮色变黄了，放在盘子里，摆在水仙花操纵，也还有点敬爱，其时已近春节了。总之，香橼不是什么佳果。

香橼皮晒干，切片，便是中药里的枳壳。

花坛里有一棵木瓜，不外不大结。咱们所玩的木瓜都是从生果摊上买来的。所谓“玩”便是放在衣口袋里，常常取出来，凑在鼻子跟前闻闻逐一那得是较小的，莫得东谈主在口袋里揣一个茶叶罐大小的木瓜的。木瓜香味很好闻。房子里放几个木瓜，一房子随时都是香的，使东谈主心思恬静。

咱们那里木瓜是不吃的。这东西那么硬，若何吃呢？华南切为小薄片，制为蜜饯逐一厦门东谈主是什么都不错作念蜜饯的，加了许多滋味奇怪的药料。昆明生果店将木瓜切为大片，泡在大玻璃缸里。有东谈主要买，随时用筷子夹出两片。很嫩，很脆，很香。泡木瓜的水里不知加了什么，不然这木头相似的瓜若何会变得如斯脆嫩呢？中国东谈主从前是吃木瓜的。《东京梦华录》载“木瓜水”，这概况是一种饮料。

佛手的香味也很好。不外我真不知谈一个生果为什么要长得这样稀奇古怪！佛腕面目嫩黄可人。《红楼梦》贾母提到一个蜜蜡佛手，蜜蜡雕为佛手，面目、质感都访佛，想象这件陈设的工匠是个智谋东谈主。蜜蜡不是很稀奇的玉料，然则能够雕成一个佛手那样大的蜜蜡却有数，贾府确切荣华东谈主家。

佛手、木瓜皆可泡酒。佛手酒微有黄色，木瓜酒却是红色的。

6

橡栗

橡栗即“狙公赋茅”的茅，不知谈为什么咱们小时辰却叫它“茅栗子”。这是“形近而讹”么？不外我小时辰根柢不认得这个“茅”字。橡即栎。咱们也不认得“栎”字，仅仅叫它“茅栗子树”。咱们那里茅栗子树少许，只好西门外小校场的西边有一棵，很大。到了秋天，茅栗子熟了，落在地下，咱们就去捡茅栗子玩。茅栗有什么好玩的？局面挺敬爱敬爱，有一丝像一个小坛子，不外底是尖的。皮色浅黄，很光滑。如斯资料。咱们有时在它的像个小盖子似的蒂部扎一个小洞窟，插进半截洋火棍，成了一个“捻捻转”。用手一捻，它就在桌面上旋转，像一个小陀螺。如斯而己。

小校场是很偏僻的所在，隔邻莫得什么东谈主家。有一趟，我和几个女同学去捡茅栗子，天黑下来了，咱们忽然有些狭小，就飞速往城里走。途经一家孤零零的东谈主家门外，门前站着一个岁数不大的东谈主，说：“你们要茅栗子么？我家里有！”咱们坐窝感到：这是个坏东谈主。咱们莫得理财他，仅仅加速了脚步，拚命地走。我是同学里的独一的须眉汉，便像一个骁雄似的走在临了。到了城门口，发现这个坏东谈主莫得跟上来，才松了连气儿。其时的弥在意思，我过了许多年还铭刻。

7

梧桐

一叶落而知寰宇秋，梧桐是秋的信使。梧桐叶大，易受风。叶柄甚长，叶柄与树枝连结不很自如，好像是粘上去的。风一吹，树叶极易零碎。立秋那天，梧桐树蓝本好好的，碧绿碧绿，忽然一阵小风，嗖的一声，飘下一派叶子，无事的诗东谈主吃了一惊：啊！秋天了！其实仅仅桐叶易落，并不是关于时序有相当敏锐的“物性”。梧桐落叶早，但不是很快就落尽。《唐明皇秋夜梧桐雨》阐述秋后梧桐仍是有叶子的，不然雨落在光溜溜的枝干上，不会发出使厚情的天子伤感的声息。据我的印象，梧桐多量地落叶，已是深秋，树叶已干，梧桐籽已熟。常常是整宿大风，第二天起来一看，满地桐叶，树上一派也不剩了。梧桐籽炒食极香，极酥脆，仅仅太小了。

我的小学校园中有几棵大梧桐，大风之后，咱们就争着捡梧桐叶。咱们要的不是叶片，而是叶柄。梧桐叶柄结尾稍许饱读起，如一小马蹄。这个小马蹄纤维很粗，不错磨墨。所谓“磨墨”其实是在砚台上注了水，用粗纤维的叶柄往复邋遢，把砚台上干硬的宿墨磨化了，不错写字了资料。不外咱们都很心爱用梧桐叶柄来磨墨，好像这样磨出的墨写出字来相当的好。一到梧桐落叶那几天，咱们的书包里都有许多梧桐叶柄，好像这是什么宝贝。关于这样绝不值钱的东西的治愈，是不错不妥一趟事的么，不啊！这里凝合着咱们关于时序的情谊。这是“俺们的秋天”。

（本文选自《汪曾祺全集》，东谈主民文体出书社出书）

图片开头：视觉中国

   

裁剪：朱阳夏    责编：陈泰湧     审核：冯飞卡通动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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